非关卿我
发布于 2025-03-21 / 9 阅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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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单·台上卿卿

——本故事纯属虚构——

哪怕现实已分崩离析 也要为你们写一出完美结局

如果让时间倒流回二十年多年前,钱惠丽无论如何设想,也想不到屏幕中的画面——

“红楼梦!”

“这个是我跟……”

那个她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,并不在现场。

她忘了那时自己是不是有怨还是有恨,那人连逢场作戏都不屑,找了一个极其蹩脚的理由缺席了《红楼梦》六十周年特别节目的录制。

还不如直接说——我就是不想来,不想再和你钱惠丽扯上任何关系。

会觉得遗憾吗?钱惠丽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,当然会遗憾的。很多年以前,她以为在戏台上出双入对,会是她们的一生。

那是她们一起传承的戏,在与《红楼梦》有关的节目里,那个人应邀到场,难道不是理所应当?哪怕和《红楼梦》无关呢,哪怕只关乎自己,我的戏台也有你的一半呢。

或许往事重提,也能相逢一笑泯恩仇。

然而那人却不肯来。

那正是她们关系最坏的时候,她不肯来,也是理所应当。

钱惠丽靠在沙发上,想到那时知道那人缺席时的怨愤失落,目光回落在茶几的那本书上——《有美人兮》。

不知道这么些年过去了,你在书里会不会提到我的名字,又或者提到了,该是怎样的编排?她好奇又抗拒,忐忑地不敢翻开。

单仰萍觉得好笑,前些年别扭地不肯同台,谁曾想退休了,反倒时时在台上都站一处,这大概就是,所谓宿命。从别扭到接受,单仰萍最终承认了这宿命,总不能年纪一大把了,还不像话地在小辈面前闹腾。

从疏离到习惯再同台,一晃眼,已近十年。这十年她们在各自的戏台上演了多少回焚稿,又演了多少回哭灵,直到那一回——

单仰萍站在一旁注视着她的宝玉向台下施礼致谢,突然觉得,过去哪怕恩也好怨也罢,这么一个她欣赏了半辈子的人,难道不值得她谢幕时再牵一回手?因此多年之后,单仰萍头一回落落大方地向她身边的人伸出手去,甚至在二次谢幕时,哪怕手从水袖中滑落,也主动牵回了身边人的手。

然而累积的裂痕岁岁年年,一笑便释然的契机,她们早已错过了千百回,又如何能强求?

也是在退休之后,回望过去,单仰萍觉得,或许确实应该写点什么,给自己在戏台上的大半生一个交代。

绕不开的,还是《红楼梦》。

她翻看了无数视频资料,包括自己缺席的那几期节目,听主持人提到《红楼梦》时,那人在镜头前回首往事时言语间突兀的停顿——

“这个是我跟……”

单仰萍从前不怎么觉得,再看这里时也觉得遗憾,那人脑海中必定回忆了无数帧她们两小无猜的画面,却硬生生地将她的名字咽了回去,因为她的缺席。

可是她不愿逢场作戏,戏台上演了一辈子的戏,卸下戏妆,那是真实的人生。

戏台上可以修改结局,让林妹妹隔着云端与宝玉重逢,但是戏外这些年生出的嫌隙,是实实在在的怨与苦,真实的结局又何从修改?

她看屏幕中的人唱着《舞台姐妹》的选段,声声仿佛泣血,又觉得,为什么不能呢?三十多年前,她设想过的她们之间,又如何竟会是如此惨淡的收场?

她不禁想到那么多人追问过的问题——会不会再演全本的《红楼梦》?

为什么不会呢?

——我会的。

钱惠丽将书翻了一遍又一遍,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,那个连与她同台都不再愿意的人,在几乎是给自己做传的书里,将她这位搭档夸得天上有地下无,不是说老死不相往来么?不是说,再也不想扯上任何关系么?

她突然想到,最近一两年,单仰萍的确有点和从前不同了,究竟是哪里不同她说不上来,总之就是不那么抗拒同台了,院里有什么安排都尽量答应了,上次白玉兰也大方地参加了……钱惠丽一度怀疑她难道因为年纪大了的缘故,所以变得温和了?

她看着那段话的结尾,“我会的”三个字显得格外郑重,掷地有声,这个倔脾气的人一向是认定了的事必定要做到的。钱惠丽又忍不住想要问——

你说你还会演全本的《红楼梦》,那宝玉还会不会是我?

台上春已晚,观众最长情。

“那一日钱塘道上送你归,你说家有小九妹,长亭上面做的媒,愚兄是特地登门求亲来”,宛平剧院的纪范演出已近尾声,观众配合地打着节拍,台上台下似乎融为了一体。有人说,这样的的中生代,这样的盛世越章,以后再也不会有,哪怕用掌声让她们在台上多留一刻也好呢?

钱惠丽鬼使神差地,在退场的时候迟疑了片刻,没有按照排练的走位,跟在单仰萍身后退到了后台。

单仰萍转身愣怔了片刻,“你怎么走这边来?”

“噢,记错了。”

最后谢幕时,单仰萍的眼角余光有意无意瞟向身边人,见钱惠丽笑意盈盈,却仿佛有些心虚。

从无锡演完《孟丽君》回来后,单仰萍突然生出几分力不从心的疲惫感来。

七月末的那个夏日午后仿佛别有用心,单仰萍来得早了,坐在排练厅出神,钱惠丽的身影在面前的镜子里一闪而过。

单仰萍回过神来,冲到门口叫住了她,“钱惠丽!”声音并不大,却把钱惠丽吓了一跳。

钱惠丽猛然定住,回转身时正对上单仰萍的目光,仿佛穿过了数十年的岁月,看到了仍然青涩时的彼此。

钱惠丽嘴角扬起,笑盈盈走到单仰萍面前,“噢,我正好有件事想问问你,就是那个你说你还会演全本的红楼梦,打算什么时候演呐?”说完长呼了一口气。

单仰萍意外地看着钱惠丽的眼睛,没想到她竟会先提起,突然松了一口气,“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呢,你怎么说?”说话间别过眼神,抿嘴笑了笑,这么多年了,这该死的默契。

“我?看你吧,我都可以。不过我想还是尽快吧,要不然演不动了。”

“说得对哦。”

二人又相视一笑,都微微红了眼眶。

都说相逢一笑泯恩仇,她们之间,除了大半生的恩与缘,又哪来的仇与怨?

戏贴出来是2025年的新年特别巡演,开票的那天谣言终于成真时,轰动了整个越剧圈。

宛平剧院的首场演出座无虚席,台上人在万千掌声中相拥而泣。

后来,上越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剧院,我们好歹一起在这戏台上演一场。

她们不曾想到过,很多很多年前曾畅想过的此时此刻,来得竟这样晚,直到台上卿卿,已两鬓如霜。

若能此生共白头,又如何能算晚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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